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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墨芊/陌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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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临】一路向西

· @时雨方兴  @地瓜酱 那什么,姑且就扣一扣【片落之灰】好啦www另外稀稀生快?请不要把这个当做贺文什么的?

·9k+,一发完,并没有什么用的末日梗

 

 

没有缘由,没有目的,只是朝着那个方向——

 

■ 一路向西 ■

Article:陌泠

 

折原临也毫无预兆地睁开眼。

已经没有什么白昼黑夜的显著区别了。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堆满了天空,阻隔了几乎一切自上而下的光线。所谓的白天,就是燃起的火堆烧尽熄灭,然后起身赶路;所谓的黑夜,也就是觉得天色暗了微不足道的一点儿,于是坐下燃一堆火,看着火星跳动直到困倦。

现在火堆正熊熊燃烧着。突兀醒来的情报贩子转过头,他的犬猿之仲隔着火坐在另一边,听到动静很讶异地抬头看他。

“你怎么醒了?”

“我不知道。”他睁着眼睛,也很诧异的样子,“我突然就睡不着。”

平和岛静雄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粗木枝拨弄那堆火,噼啪的火星子溅在他眼睛里。他没有再说话。几秒的沉默后,折原临也忽然笑了起来,又引来对面有些不耐烦的目光。他干脆一撑身子坐起来,挪到离火堆很近的地方,与平和岛静雄面对面。

“真是怀念啊,小静。”他说,“像这样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自从高中毕业以后就没有过了吧?”

对方轻轻点头,连眼神都因为什么原因柔软下来。折原临也因为这个细节悄无声息地勾起嘴角。

“虽然不知道这次灾难到底是什么来头,不过小静肯定是可以撑过去的吧?毕竟是怪物嘛。”他学着对方的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树枝叠起的柴火堆,无视对方因为听到某个关键词而骤然皱起的眉,“真可怜啊,连世界末日都没有办法毁灭的怪物。不过也好,我们之间还欠一次决战,就比比谁能活到最后吧,你觉得怎么样?”

这次的沉默有些漫长。折原临也抬头看对面,想要嘲笑平和岛静雄不敢应战的怯懦,被对方低沉却坚定的声音打断。

“临也,我会赶上军方的救援队,然后往回走。”平和岛静雄陈述这个决定的声音很轻,“你要和我一起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折原临也的眼睛骤然睁大,然后不可遏制地笑出声来。

“小静你还真是……”他笑着摇头,“天真?嗯?想要做一个拯救全人类的英雄吗?”他的声音冷了下来,“真抱歉,我没有那么高尚的觉悟,小静就自己去吧,死了可别怪我。”

他又躺了下去,裹紧身上的衣物翻了个身,“我要睡了,晚安。谢谢你的守夜。”

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折原临也似乎听见平和岛静雄的一声低叹。

“我会记得我们的决斗,晚安,临也。”

这是世界迈向终结的第七天。

*

没有人知道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仿佛一夜过去,就迎来了永不天亮的黎明;再一夜过去,整个世界就分崩离析。

末日开始的第一天,如同日食的黑暗降临,吞噬白昼,时间被机械地划分成两半;

末日开始的第二天,暴雨覆盖所有地面,高层建筑成为不结实的诺亚方舟,飘摇不定;

末日开始的第三天,数次地动埋下天坼地裂的隐患,电力和电子信号一同消失无踪;

末日开始的第四天,云层堆叠在天空,模糊了好不容易再次出现的昼夜的界限;

末日开始的第五天,人们终于能够出门面对灾难,却面临跌至食物链底层的困境;

末日开始的第六天,疯狂甜美的幻觉侵蚀脆弱的神经,人们聚集在一起商讨接下去的出路,而希望依旧被锁在魔盒里。

现在是末日开始的第七天……该是第八天了。

 

折原临也再次醒来时,身边最后一颗火星恰好熄灭,炭末碎碎地铺着,看不出曾有人在一边。于是他利索地收拾自己的东西,继续朝前方去。分明只比平和岛静雄晚了一点儿,但他已经不知道对方去哪里、在哪里了。大概在西边的路上吧。

他们已然分道扬镳,不知是否殊途同归。

单是看现在的境况,折原临也算得上是末日里处境相当糟糕的那一群人中的一个。他住在整座岛屿的最东边,恰好离军方的集结点最远。他并不担心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的生存能力,但漫长旅途的千篇一律会让他无聊到窒息。

算了,总能碰上小静的,到时候就大肆嘲笑他的理想主义作为调剂吧。他这么想,哼着不知名的调调,蹦跳着往前走。虽然对最后决斗的输赢颇有自信——折原大神绝对不会挂掉的嘛,但果然还是希望小静不要那么早就消失掉,不然就太缺乏乐趣了。

行色匆匆朝西边赶路的人远不止他一个,但几乎没有人同他一样孤身一人。折原临也混在人群中间,颇有兴致地打量别人的神色,最后又百无聊赖地盯着手上机械表的指针。

滴答。滴答。滴答。

然后天色微不可见地暗下来。又到了可以被称为“夜晚”的时间点。

但是折原临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停下来休息。对于情报贩子而言,夜晚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更何况那些违反了达尔文定律飞快进化的物种暂时还没有获得在夜间也行动自如的能力。于是他一个人继续前行,像一只脱离世界不断游荡的幽灵,红眼睛在黑暗里晦涩不明。

后半夜的时候他才找了个地方停下,把自己团成一团塞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里,无视了偶尔簌簌落下的碎石屑和尘土。他没有燃火,这本来就不是他的习惯。勉为其难与平和岛静雄一起行动的那几天,他们和平分配了守夜的时间和烧柴火的工作,而现在,既没有守夜的必要,也没有打火机。

折原临也把身上的衣物扯得更紧了些,不知怎么就想起平和岛静雄眼睛里的火星,踩着木材噼啪爆裂的节拍跳动,乱七八糟又生机勃勃的。而他的耳边的确响起了规律的细碎的声音,是石英表的秒针不知疲倦地挪动着。

噼啪。滴答。噼啪。滴答。

睡着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彻夜守着一堆越燃越小的火,听一场越下越轻的雨。

独自一人。

*

“嘶——”

猝不及防被藤蔓刮到的时候,折原临也正闭着眼睛休息,在一个不算是“夜晚”的时间。进化链变得过于诡谲,连植物的枝条都变得像锉刀一样锋利。他条件反射地缩回手,瞥瞥上面一道渗血的伤口,另一手挥出一刀,正好砍在枝蔓坚韧的表皮上,以牙还牙划出个口子,一点点汁液渗出来。那条绿趴趴的玩意儿向后瑟缩了一下,折原临也便顺势向后一个翻身,利索地躲开其他袭来的藤条,从建筑边缘到了街道中间。

硬得跟小静的皮一样,可别毁了我的刀。他咋舌,甩甩手臂,把心爱的利刃又收了回去,就差原地转一圈摆出夸张的投降姿势,而身后应景地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说不定是狂暴的植物发疯毁了一层楼,都说植物凶猛了——所以还是人类比较可爱啊——诶呀?

折原临也眯起眼睛,盯着那片烟尘滚滚的区域。有什么熟悉的感觉在刚才挠了他的心脏一下,刺痛又麻痒,连带着视线都恍惚了一下。

蒙了一层灰的金色渐渐地显露出来。

而折原临也依旧眯着眼睛,淡然地站在街道中央,伸出舌尖轻轻舔过上唇。小刀又从袖管里滑出来,轻巧地旋转一圈后被他握在手里。

再次遇见平和岛静雄的时间,比他料想的还要早太多。不知是对方乐于助人走得太慢,还是他日夜兼程赶得太快。

“临也君哟——”对方低沉的声音如期而至。折原临也眼尖地看见他手上还抱着一个人,是个女孩子,低着头看不清脸,只看到她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瑟瑟发抖的身体。平和岛静雄把人放到地面,把卷起的袖子放下来——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手臂上是否有伤口——接着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一如从前他们针锋相对。“你不会告诉我,你根本不知道那层楼里还有人吧?”

有人?他僵住了,红瞳暗下来,衬得周围丝丝缕缕的血丝分外鲜明而凄惨。可我根本……

“就算再怎么恶劣,会伤害我可爱的人类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做的。”折原临也这么辩解,似乎嘴唇都有些哆嗦,“我是真的不清楚。太累了啊,我连你在这里都没意识到哦小静。”

“切。”墨镜后的犀利眸子上下打量着对方,在折原临也有些发乌的眼眶停顿了一下。平和岛静雄到底还是相信了那说辞。“勉强相信你一次。不过你如果真的干出见死不救这种没天理的事情,临也,等我们在西边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杀了你。”

“按照小静现在的速度,等我在西边呆了不知道多久以后,才会看见你来吧。”平复了心情,折原临也轻巧地换了话题,“事先说好,如果我在那儿等了一个月你还没有来,就默认你输了哟。”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跳蚤。”

那个被救下的女孩子不见踪影,大概是在他们谈话时跑走了,折原临也没注意。道路中间只剩下转过身打算离开的情报贩子,和在他身后目送犬猿之仲的干架傀儡。背景是刚刚被破坏了一半的废弃大楼,烟尘细碎而沉重地飘洒着,像天上灰云茫茫落下的雪,脏兮兮的。平和岛静雄的身影被尘土笼住,很容易就被模糊、被覆盖,最后变成一出奇怪的默剧独角戏。

折原临也头也不回,没好气地朝后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知恩图报并不是所有人类的共性。多亏了你,我才能看到人类更多的样子呢,小静。而这样不求回报地拯救每一个人,是为了逞能当英雄,觉得世界就应该如此美好地运转下去,还是为了挽回你怪物的名声呢,真让人好奇啊。

手上的疼痛已经淡去了,迅速到不合时宜。折原临也不经意间又瞥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那道伤口只剩下浅浅一层红,像是曾经被平和岛静雄用力握了一下那样,而已。他苦笑了一下,心想是不是进化链终于优待了人类,可我一点都不高兴——谁想变成小静那样的怪物啦。

算了。他甩了甩手,没有再多加关注。不要让小静获得什么瞬移的能力就好,不然就太作弊了。

 

这天晚上,折原临也学着平和岛静雄的样子燃了一堆火,没有用树枝,而是直接丢了一堆报纸和杂志——从店铺里拿来的,顺便拿了一个打火机。他对着火堆坐了很久,火苗渐熄就再往里扔几张纸,于是火势会往上蹿一蹿,一瞬间点亮他的眼睛,然后又渐渐暗下去。

最后他终于厌倦这种机械的动作,把剩下的纸一股脑扔了进去,裹紧衣服睡着了。

这种慢吞吞的速度,你输定了啊小静。

纸堆燃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了一层灰。烟气卷着勉强成片的纸灰,轻飘飘地落在折原临也漆黑的头发上,瞬间碎成了末,像梦中一次稍纵即逝的轻柔触碰。更多的纸灰则是飘散在空气里,一点点消弭无形,仿佛向上去变成了日渐压抑的云层的一部分。

所以空气里什么也没有留下。

*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兢兢业业地往西跑?真不像你的性格啊。”

“麻烦你去拿一本字典来好不好?”

在和平和岛静雄立下约定之后的不知道第几天,折原临也遇到了岸谷新罗。医生身上的白大褂看上去比情报贩子的黑外套要干净得多,或许是从哪个废弃的医院里直接拿出来的——他身后就有一个。这人手上还习惯性拿着一把手术刀,转来转去银光闪闪的,锋利得很温柔。折原临也和他寒暄了几句,拿手揉了揉眼睛,结果被医生拿刀戳了手背。

“不想瞎掉的话,奉劝你停手哦。”岸谷新罗这么说,随手就掏出个药瓶来,“疲劳过度。你不应该这样的临也,看看你的眼睛,都快红成一片了。你明知道——”

折原临也接过对方递来的药瓶,拿在手里抛着玩,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打断:“我只是想快一点,赢了这次决斗我就能看到小静不甘心的表情了,那种表情看多少遍都不会腻哦。”

岸谷新罗没有再接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话说回来,新罗,”折原临也自顾自地往下讲,“你为什么不离开呢?”

他扫视着街道,人们拖家带口地往前走。虽然行进速度缓慢,而且其中混杂着被幻觉所累的疯子或自甘堕落的沉湎者,但人群确实实在往前、往西移动。像这样静止在这家医院前的他们俩,就是两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这是末日吧?那么逃离或者不逃离,又有什么区别呢?”密医拍了拍身上的白大褂,微微仰起了头,天空还是暗的,比之前更暗,深色仿佛要坠下来,有点儿像阴沉又寒冷的下雪前夕,“就算真的到了西边、到了军方的最终救援点,该灭亡的还是会灭亡吧?”

“你是命运论者?我才不会相信。”

“从医生的职业道德来讲,我在这里就能够给过往的人提供帮助,比起军方,这种路途中的医生才更加稀缺;而从我个人的私欲来讲——”岸谷新罗压低了声音,语调却是上扬的,从而有一种诡异的愉悦,甜蜜又病态,“赛尔提在这里,我哪里都不去。”

赛尔提。

折原临也暗自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损友为什么会迷恋上非人类,但是痴恋的程度却是他很早就清楚的。而且他认可这种想法,如果是没有背负那个约定的自己,应该也会选择在路途中停留或是游荡吧,为了观察人类。

不过还是小静输掉的表情更加有趣呢。他这么想。所以做出一点不符合自己性格的改变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我讨厌西边。”岸谷新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是日落的地方,让人感到绝望。赛尔提也不喜欢那个方向,你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自己的职责。”

“日落的终结啊……也对。”折原临也仰起头看天空。末日真正开始的时间其实并不久,但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看到太阳了,甚至日出日落的场景在脑海里也模糊不清,抬头就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云,像是黏在天空上的大片顽渍。唯一能够让他有“一天又过去了”这个概念的,只有手上那只滴答不停的石英表,不知疲倦、也不会被迷惑,就只是一圈一圈地走。时间变得机械且呆板,看上去没有尽头。

“但如果真的能看到终结也不错,灾难的终结,或者……”折原临也的声音轻下去,又微微笑起来,“不过对我而言,最高的乐趣除了观察人类,就剩下看小静出洋相啦,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说再见吧新罗?”

医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最后什么都没说。他推了推眼镜,表情同样变得愉快,一如他们从前的告别,只是言辞里带了些微妙的忧郁的意味深长,“那么祝你好运。对了,你可千万别再搞出什么大动作了,处在末日的人神经敏感过头,真的经不起折腾。”

“啊呀,我在你们印象里是这么糟糕的人吗,不只是小静,居然连你也这么说?对我亲爱的人类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坏事真的不是我的作风哟。再见啦新罗,在末日结束、我赢了小静之后,我会再回来看你的。”

“你还是别——喂我的车!”

折原临也干脆地顺走了损友放在不远处的摩托车,带起一阵风。身后新罗在喊什么,他没听清。然而大概是久违被风吹过脸颊的感觉过于让人愉悦,他竟也没在意。反正猜一下的话,估计也就是密医因为车被骑走所以有些暴走吧。这么想着的他,在车上发出一阵嚣张的大笑。

——不想给我就不用放在医院门口,所以你的好意我就收下啦,新罗。

 

吹过的风卷起血和尘。街道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大约是末日开始的第二个七天。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灾难都已经彻底在人群里蔓延开了。

站在路口的密医突然觉得有些冷,于是耸耸肩,转身走进了建筑里。

——这种场景,都可以拍《无人生还》和各种恐怖片了啦,简直适得其所。

*

现在的城市已经不能被称为城市了。被酸性雨水侵蚀、被地表震动摇晃、被数以千计的各种植物缠绕、间或被分外凶猛残暴的小动物钻进钻出,这已经不是建筑,而是由钢筋混凝土构成的废墟。因而城市变成了危机四伏却格外寂静的荒原。

即使是匆匆穿梭在城市里、不停往前走的时候,折原临也也会抽空打量自己身处的环境。似乎越是往西,城市被破坏的就越严重,与他一样在前行的人也越少。这让他不由得产生了某种怀疑,又想起岸谷新罗说的“终结”,西边——阿波罗下马车的地方,是灾难的终结,还是世界的终结呢,他难得产生了不安。

可他还是不停向西赶去。为了在与平和岛静雄的斗争中赢个彻底,他可以暂时抛下一些东西,比如曾经居住的城市、比如观察人类的爱好,甚至于……

你看——旅途中的折原临也看着曾经住满了人的繁华的都市,心里产生一种奇怪的悲凉——现在的城市已经死去了,再也没有他所爱的人类的痕迹,让人觉得压抑甚至绝望。

所以,当折原临也终于离开了城市的范围,看见因为各种原因而显得格外青翠欲滴的植被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些欣喜的。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布满了植物、还会有各种动物出没的地方充满了危险,比城市里要危险得多。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情报贩子深吸一口气,把烟尘缓缓地从肺里吐出来,暗红眼睛冰冷如同快要干涸的血迹。

反正动物植物从来就不在我所爱的范围内,它们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天晚上他用草叶软软地堆了一个垫子,然后烧了一堆木头,想象自己是一只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猫,蜷缩在火堆边;又想象自己是个单枪匹马为了信念闯天涯的堂吉诃德,背靠着那辆从岸谷新罗那儿拿来的摩托车——他没有靠树,怕被突然进化了几个阶的生物吃干抹净。开玩笑,我要留着命去嘲笑小静呢,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死掉。折原临也这么想。

他感到冷。却不困。

明明双眼已经发胀发痛,眨一眨就有些干涩,要流下泪来。如果有面镜子,大概也会看到满眼的红血丝和可怜的黑眼圈。可他没有睡意,似乎潜意识里知道要等待些什么,于是固执地睁着眼睛盯着跳动的火光。

他的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可他还在等待。

寂静里,突然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有人靠近了。那头熟悉的金发在火光的映照下有一种鲜活的橙色,像是太阳落下时堪堪收起的温暖余晖。

啊哈,不会真的掌握瞬移能力了吧好可怕。在心里干笑两声,折原临也保持躺着的姿势,抬手打招呼:“哟,小静,我还以为会再晚一点才看见你。”

“都说了不需要跳蚤来操心。”对方来到火堆边坐下,手里还捏着什么。淡淡的血腥气飘开来。

“天哪,小静你不是以拯救世界为己任吗,居然还会杀生。”折原临也饶有兴趣地支起身子,探头去看那只已经断气的动物,“太让我震惊了。”

“闭嘴临也。”平和岛静雄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干咳了一声扭过头,“谁让它要咬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折原临也大笑着蹬了蹬腿,差点踩到面前那一堆烧得正旺的火焰,“所以我一开始就觉得末日对小静来说肯定不是问题,就算是变异的兔子也会被抓走吃掉的嘛。”

平和岛静雄没再理他,手上干脆地把那只体型不太正常的兔子开膛破肚,穿了根树枝戳在火堆边上。折原临也单手撑着头看对方熟练的动作,心想怪物的动手能力果然不一般。最后兔子肉烤好的时候,平和岛静雄把树枝拿下来,一点不给面子地自己先啃了起来。折原临也凑过去咬了一小口,然后被油腻腻的奇怪味道噎得坐了回去。他讨厌一切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包括不合常理的兔子肉的味道。

火堆噼噼啪啪地燃着,沉默再一次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这是很早以前就已经形成的惯例,当平和岛静雄和折原临也坐在一起,不是针锋相对拔刀相向,就是互不搭理气氛凝重。单调的氛围让人觉得困倦,于是折原临也按照他们末日以来的习惯倒头就睡,在平和岛静雄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是从不担心夜晚的安全问题的。

安静的夜里,折原临也最后想起的事情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相信坐在他身边的小静不会在他睡着之后伤害他了呢?末日开始?还是从来就——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平和岛静雄已经不辞而别,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树枝烧成了一堆黑灰,兔子的血迹也被擦干净了,他做的草垫子在他的头底下,有一个被他压出来的凹痕。

小静收拾残局的能力变得很厉害了嘛,简直就跟没人来过一样,真让人不爽。唯一值得庆幸的,昨晚那奇怪的兔子肉味道没有留在嘴里,不然我可找不到漱口的东西。唔,说起来有点饿了,这里有动物出没的痕迹,所以大概可以找到……

一边想着,折原临也接着朝西走。他的周围空无一人。

*

到达岛屿最西边的时间,大概是在末日开始后的第三个七天。

那是一块很大的空地,被清理得非常干净,地面铺上了厚厚的钢板,杜绝其他生物从地下入侵人类最后的生存场所。金属的冷光是灰色的,和天上厚厚的云层一样,倒是比上方的颜色要浅淡些。而人们聚集在这里,尽管其中有一部分被幻觉所累,或是因为种种原因感染了疾病,但只要还活着,他们就被安置在不同的帐篷里。

折原临也踏进这片地界的时候算不上特别狼狈。除了发红的双眼和过于苍白的皮肤,他看起来只是一个不小心被落了一身灰、衣服被划开了几个口子的普通人,像是调皮的孩子执意钻过邻家的铁丝网,最后一身乱七八糟的站在家长面前傻笑。

他被安置在其中一个帐篷里,同住的人都有些死气沉沉的。但话又说回来,这种时候还有谁能够生机勃勃呢,连孩子们都恹恹地蜷缩在父母怀里,整个救援点远不是曾经的城市那样热闹。折原临也也曾试着去和人搭话,但是死寂的氛围笼罩着整片区域,最后只能无疾而终。于是他就坐在帐篷里,偶尔出门看看天空那些好像永远不会散开的、反而越压越低越积越多的云,更多的时间则是盯着手上的石英表打发时间。

滴答。滴答。滴答。

一秒,一分钟,一小时,一天。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在末日开始的第七个第七天,折原临也苍白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扭曲又甜蜜的微笑。距离他到达这里已经过去了刚好一个月,而平和岛静雄还没有出现。

我赢了呢,小静。

他没有管空荡荡的帐篷——他不幸的同住者在一周前因为受不了幻觉的反复折磨,终于选择了自杀。这样的事情在这个区域每天都在发生,被幻觉逼疯的、被疾病折磨致死的、或是觉得这一切都没有过去的一天于是选择彻底逃离的。这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少,都被暂时的安逸夺去了性命——他朝外走,去整座岛屿的最西边,往前一步就是大海的地方,站在那里,朝汹涌的海水张开双臂。

“你输了哟——小静——”

突然有风刮起来,夹杂着不知哪里卷来的石砾尘土,刺得人脸颊生疼。站在整座岛屿最西边的折原临也被这阵大风吹得晃了晃,他恶作剧地踮起了脚尖,再一次朝大海喊话。

“你输啦——小静——”

海浪和风应和着他的声音,一阵响过一阵。接着有轻微的雷声响起来,渐渐变成轰隆隆的巨响,碾过他的头顶。然后是雨,从细雨变成钢针一样从天上落下钉在地上的雨。云层翻卷着,颜色灰到发黑。整个世界都好像地动山摇,而折原临也站在岛屿最西边的这块土地上摇摇欲坠,黑衣服紧紧贴着他的身体,衬得他像一把锋利又易断的刀。

雨势渐小的时候,折原临也抬起头,看见铁灰色云层缝隙里裂开一道嫣红的天空底色,像是曾经他割裂平和岛静雄的皮肤露出的一线血痕。盘踞了整整四十多天的厚重云层终于散开了,从他头顶的位置开裂,然后一片片消失,向西露出艳红橙黄灿金,向东过渡到发白的蓝,然后是浅蓝深蓝最后一点儿与夕阳遥遥相对的紫色。高空轻浅如絮的白云如同飘卷的纯金羊毛,簇拥着一轮缓缓下沉的落日,昭示着末日终于迎来结束。

他站在那里,眼前是平静下来、泛着粼粼金光的海面,身后是雨后一片翠绿的土地,间或闪过一点金属地表银亮的光。一切都那么亮,就连他的一身衣服都黑得水洗过般新鲜。

折原临也站在那里,目睹了生命里最盛大的一次落日晚霞。

残留在头发上的水珠不合时宜地跌落下来,划过他的脸颊,最后融进了脚下的土地里。他突然低下头笑起来,无声地抖动肩膀。头发上的水滴颤动着争先恐后地滑下来,和湿淋淋的衣服一起,把他站的那块土地浸濡。

所有曾经困扰他的迷雾,和头顶铅灰色的云层一样散落开去。他抱住自己,想哭泣,却控制不住反射上扬的嘴角。

——临也,我会去军方的救援队,你要和我一起吗?

——你如果真的干出见死不救这种没天理的事情,临也,等我们在西边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杀了你。

——闭嘴临也,谁让它咬我。

——晚安,临也。

全是假的。

全部。

难怪自始至终就看不清那女孩的脸,难怪被枝蔓挫伤的红痕愈合速度令人难以置信,难怪那么奇怪的油腻味没有留在嘴里,难怪……每次醒来身边都没有哪怕一点点别人待过的痕迹。折原临也最后一次见到平和岛静雄并不是在一个多月前,而是末日开始第七天的傍晚。所以没有什么关于谁在末日活到最后的决斗,也没有后来在救援点等待一个月的戏言。

甚至于他睡前思考过的问题,那都是因为他潜意识里知道周围根本没有会伤害他的人类,而应对其他生物的攻击对于那时的他来说已经是条件反射。他本该知道,并不是他信任平和岛静雄,明明他只相信自己。

岸谷新罗说临也祝你好运,说末日的人经不起折腾,语焉不详指代不清,留下的第二重谜底通通指向折原临也他自己。甚至于那个关于“终结”的预言——

——我就是讨厌你这一点啊,新罗。

折原临也笑起来,嘴角上翘的弧度死气沉沉。

小静是这次决斗的输家。折原临也这么对自己说。而我也从没有赢过。为了在与平和岛静雄的斗争中赢个彻底,他可以暂时抛下一些东西,于是他甚至输掉了自己。

太阳终于沉了下去。头顶苍穹留下的是落日堪堪收起的温暖余晖,像火光映照下平和岛静雄的一头金发。折原临也暗红色的眼睛没有水光,是一滩干涸的血迹。他倔强地站在整座岛屿的最西边,往前一步就是大海的地方,布满血丝的眼睛干涩发胀。

「我会在岛屿的最西边等你,所以我来了。」

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折原临也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缓缓地转过去,看见熟悉的金发和没有墨镜遮挡的的满溢着不可能的温柔的琥珀色眸子。他张了张嘴,却毅然闭上眼睛,勾起了唇角,向后退了一步,放任自己坠落下去。

——末日的幻觉,原来会再持续一会儿的吗。

——小静呀。

FIN

 

别问我临也死了没!我不知道!

别问我最后静静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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